有紅色的血水從筷子上滴下來,裴談轉動手腕,從不同角度看著這東西。
這時荊婉兒發現,筷子接觸「珠子」的一端,竟然開始緩緩發黑了。她驚道:「大人!」
裴談很快看見了,就看裴侍衛驟然一步衝過來,「公子小心!」
裴談鬆開了筷子,那東西和筷子一起掉落在桌上。
「大人,您的手?」荊婉兒驚魂未定看過去。
就看裴談翻開手掌,他剛才用右手拿著筷子,此刻手掌乾乾淨淨,並沒有染毒的跡象。
荊婉兒兩個人才放心些,依然心有餘悸地看向那「東西」,此物竟然有如此劇毒,出乎他們意料。
「是否應該通知玄蓮大師?」
荊婉兒再次看向裴談,從他徒弟的喉嚨里找出如此劇毒物質,恐怕整個青龍寺都會震驚。
而且,現在發現了這個毒物,那慧根腦後的重擊傷一瞬間又怎麼讓人想的明白?
裴談一時沒有說話,換了任何一個人,此刻都沒辦法立刻做出什麼決定。
荊婉兒自言自語道:「怎麼會有這樣的事?」
裴談看向桌上:「我們得先知道,這是什麼。」
屋內每個人都沉寂,此物的毒性恐怕還更勝砒霜,而它的罕見又是令人始料未及。
每個人都在想著可能性,裴侍衛這時沉沉道:「如果把這件事說出去,我們的嫌疑只會更大。」
他這句話說出,荊婉兒和裴談都是一愣,但隨即就神情一變。
原因是,這裡是青龍寺,寺廟中每一樣物件,都不可能和毒物沾邊。
唯一的可能就是外來的毒物。
外來的人…仍然只有他們。
裴談緩緩說:「王爺是半個月前就來了寺廟,閉關之前他會徹底凈身,所以王爺的嫌疑可以排除
。」
那就是此刻屋內的他們三個,和外面大理寺帶來的十個衙役。
這是越查越查到自家頭上嗎?
荊婉兒感到一個冰冷的視線,冷冷盯在她的臉上。
她抬頭和裴侍衛的目光相接,他的目光裡面沒有信任。
荊婉兒唇邊動了動:「你懷疑我?」
裴侍衛有些冷冷說道:「我只知道在大理寺所有人之中,只有你不是大理寺的人。」
荊婉兒被堵得沒有話,她的確不算大理寺的人,尤其是在來之前,那十個衙役還是裴談要求親自挑選的,所以也算得上親信。
裴談說道:「沒有證據之前,不要隨意懷疑。」
荊婉兒沒有吱聲,她知道自己被懷疑再正常不過,只要出了事,大抵都是她的不對。
門口一個僧人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沉悶,「裴寺卿,您一個手下求見您。」
手下?便是此刻居住在前院的大理寺衙役。
裴談說道:「讓他進來。」
很快,一個衙役推門而入,對裴談匆匆行禮道:「大人。」
「怎麼了?」裴談問。
那衙役低著頭:「回稟大人,長樂王殿下不願意隨我等回京。」
裴談看著他,此前他命令衙役們整裝,按照之前的中宗旨意,將李修琦護送回去。
片刻裴談對那衙役:「知道了。既然王爺不願意回,你們就先在前院安置吧。」
那衙役便退下去。荊婉兒看裴談臉上沒有意外,不由道:「是大人早料到了?」
裴談主動提出讓十名衙役護送李修琦,焉知那時候不正是以退為進。而現在果然李修琦不願現在就這樣走。
裴談片刻才說:「長樂王這一支皇親,和李唐皇室之間本來就牽涉不深,正因為基本不涉朝政,
所以才會有閑散王爺之稱。」可是在民間,滕王殿下的名頭早已深入人心,初唐人傑王子安,王府典簽盧照鄰,帝京才子駱賓王!都曾是滕王府的座上賓。
豫章故郡,洪都新府,高朋滿座,千里逢迎。
裴談的話或許可以理解為,這樣才譽大唐的皇親,不願意身上背有殺人疑犯的罪名。
「若此事與長樂王無關,」荊婉兒眼眸微動,「大人想必更要還王爺一個清白。」
因為結交才子名士,滕王一脈早已與現狀的皇室有區別,因為現在大明宮是那麼冷酷和高高在上。
荊婉兒沉默了一下,還是選擇看向裴談:「大人,婉兒能否單獨跟您說幾句?」
荊婉兒也未必信任這裡的所有人,或者她有她的顧慮。
裴談沒有立刻回復荊婉兒,站他身旁的是最親信的侍衛,就算避諱也不該避諱他。
他看著少女:「你是想到了什麼?」
荊婉兒只得道:「婉兒只是想到了,也許外來的人並不止我們。」
裴談神情動了動,片刻後,他示意了一下裴侍衛,裴侍衛便冷冷地看了眼荊婉兒,轉身走出了門外面。
「到底是什麼意思?」裴談開口。
荊婉兒眼內有些閃動的微光:「外來的人除了大人帶過來的衙役,自然應當也包括馬車中的那位…不對嗎?」
裴談神情動了動。
他看著荊婉兒:「我知道你想說什麼,但那位是不可能的。」
荊婉兒反問:「在護國神寺內,殺死一位年輕的高僧,這件事本身不是更加不可能嗎?」
如果他們沒有來護國神寺,沒有親眼目睹一樁命案,甚至慧根的屍體都親自檢查過。這件事讓大唐任何一個國民知道,都會覺得不可思議。
「青龍寺僧人已經提供過證言,慧根從小跟隨玄蓮修行,他的身手理應不亞於任何一位武僧。」
可是慧根卻有些輕而易舉死了,荊婉兒一字一句說這些的時候,就已經把所有匪夷所思的東西包含在內。
裴談良久才說道:「你可知護國神寺的地位,不遜於大唐任何一個官場機構。陛下不會允許有人染指神寺,何況是他親自下旨要送來寺中的人。」
等大理寺接觸到馬車的時候,連馬車外的門都被封緊,何況那位的身份,也不可能讓她從大明宮裡帶出任何東西。
荊婉兒慢慢說道:「婉兒只是在說任何一種可能,即便要排除外來的人的時候,至少不該把目光只集中在大人和大理寺的身上。」
裴談沒再說話,荊婉兒的話的確是稱得上有道理的,那麼多看似匪夷的案件,都不能用尋常的思維去揣度。
荊婉兒腦內忽地閃過一個念想,她眼睛閃爍看著桌子上的「珠子」:「誰說不能直接問玄蓮方丈這東西的來歷?」
裴談對荊婉兒的這副突然想到什麼的神情,還算有些熟悉,「直接問玄蓮,若問不出來歷,反而可能增加暗處的風險。」
荊婉兒和裴談目光對視:「但是除了我和大人,沒有人知道這東西,是從慧根的喉嚨裡面拿出來的。」尤其是那些守在冰窖外面的僧人,他們想必現在並沒那個心思檢查慧根的屍體有了什麼異樣,更是沒看到荊婉兒和裴談從冰窖裡面帶出了什麼。
荊婉兒再次用手帕,捻起了那「東西」,看著裴談說:「我們只需拿著東西去問玄蓮,請他告知此為何物,或者是否為青龍寺內的東西,就什麼都清楚了。」
人在思索的時候最容易產生思維定式,荊婉兒剛才正是把他們從這種定式中解救了出來。
裴談眸子,也不再有疑動。
但是要見方丈,也不是那麼容易隨時都能見得到。當他們詢問小和尚的時候,得到的是方丈很可能會在主持完凈身儀式後,再次閉關。
而說真的,這位護國神寺的住持,年紀實在有些大了。
上一任住持在任只有五年,趕上大唐歲月動蕩,天后臨朝,在五十歲的時候圓寂於禪房。而今玄蓮已六十有餘,即便得道聖僧,也逃不脫人世大限。
而以慧根的身份,玄蓮圓寂之後,他本來會成為青龍寺建寺以來,最年輕的一任住持。
「若直接去問方丈,太過鄭重了。」就算荊婉兒不說東西的來歷,也難免給人刻意之嫌。
裴談心思縝密謹慎,不得不讓荊婉兒多考慮了一下。
如果說被留在青龍寺,有什麼好處,那就是荊婉兒有了第二次去大雄寶殿的機會。
不同的是這次倒沒有武僧追著她喊妖女了,來到寶殿之外,看著那兩個僧人:「住持已經許可,大理寺的人三天內可以在內院隨意走動。」
那兩個僧人雖然還是面無表情,但是明顯沒有要阻止荊婉兒的動作了。
荊婉兒大搖大擺進去了。
果然香壇中,還沒有上的香。
荊婉兒邁了幾步走到香燭案前,抬頭看著端嚴的釋迦牟尼佛。
「都說你普度眾生,為何自己寺中的弟子也護佑不了?」
佛像當然不會對荊婉兒有回應,可她已經從旁邊的筒中取出了一炷香,在燭台上點燃。
閉上眼睛,荊婉兒腦中一片空白。
就這樣默站了片刻之後,她睜眼,把香插入了香爐中。
她再次望著空蕩的大殿,玄蓮說的那句落髮為尼,把她曾經埋住的記憶挖了出來,就算上了這柱香,她的心裡也沒有平靜。
要是當初真的選擇皈依了佛門,恐怕她心中的平靜也並不會如想的那樣來。
就算身在佛門,心裡也在萬丈紅塵。